Jimmy的簡單生活

當台灣熊貓遇上印度虎

3月初，美國《商業週刊》請紐約一家人力資源公司ORC Worldwide，就環境污染、疾病、衛生條件、基礎建設等指標，發表了一份「全球最糟工作地點（­e World’s Worst Places to Work）」排名。非洲奈及利亞的首都拉哥斯名列全球第一，而金磚四國之一的印度，在前二十名中，搶佔了五分之一的名額，其第一大城孟買、首都新德里、南部工業大城清奈和號稱「印度矽谷」的班加洛通通上榜，分別名列第五、六、十和十七名。

報導中指出，在這些城市，雇主必須將薪資加倍或提供津貼補助，而員工甚至還不太情願外派賺這樣的辛苦錢（hardship pay）！在這麼惡劣的工作環境之下，卻有一群台灣年輕人，勇闖印度——這個離台灣幾千公里外的第三世界國家。

當世界是平的，台灣年輕人不能只著眼對岸，必須起而和全世界的人才競爭；而印度，這個神秘的國度，究竟如何鍛鍊台灣的三十世代？

六年級台幹勇闖印度

「印度年輕菁英像老虎，在樹叢裡等待機會，伺機而動，一瞄準機會，就迅速出擊，充滿企圖心；台灣年輕人像貓熊，坐在地上整天啃竹子，過得太舒服、太安逸了！」在台灣待了六年的前匯豐銀行工商金融業務處副總裁、剛回新德里任中國信託印度分行總經理的白若麒（Subhasis Banerjee），打趣地對《30 雜誌》提出他對台印兩地年輕人的觀察。

不過，一批六年級台幹，正在印度以行動推翻這個「台灣貓熊論」。集中於印度新德里、清奈和孟買的台幹各約10 來位，多是30 出頭、40 不到的六年級生；因辦公據點地處南北，工作屬性也大不同。北部新德里和孟買有華碩、微星、BenQ 等科技廠商，以通路開拓與產品銷售為主，南部清奈和海德拉巴的台幹，則擔當製造業的生產管理工作。

一名台幹指出，外派印度通常享有薪資加倍的福利，比照20 年前外派中國大陸的條件，「可見印度目前還是屬於『沒人想來』的落後國家！」

貿協清奈辦事處經理林慶鑫提到，「你到底做錯了什麼事，才被公司派來這裡？」是印度台幹最常揶揄彼此的玩笑話。請台幹描述對印度的第一眼印象時，也八成會聽到「一下飛機，就想回家了」的說法，顯見文化衝擊之大。

「沒人想來最好，這樣在印度工作過的人以後都是寶，國寶！」隸屬於寶成集團旗下的IET資深專案顧問彭聲凱老神在在地表示。他一語道破不少台幹嘴巴上抱怨印度，實際上卻逆勢操作的企圖心。

不若中國大陸有上百萬台商，印度台商不多，有印度經驗的台幹少之又少，「所以印度經驗很值錢，在印度拚2 年，勝過在台灣待5年！」65 年次的優派國際亞太資深行銷專員邱雅萍強調，外派印度機遇難求，因此她2年前毅然答應外派，隻身闖蕩印度2年，為優派開拓通路。2月份邱雅萍剛調回台灣，許多想佈局印度的台商對她都「很感興趣」；當別人害怕失業裁員，她可是一點也不擔心。

「我強烈建議企業派年輕人來，因為印度是最佳的練兵場！」駐印度代表處代表翁文祺強調。

生活考驗是首要課題

印度髒亂的生活環境，落後的基礎建設，造成生活上種種不便，是台幹面臨的首要考驗。

「全世界有的病，印度都有！」貿協清奈辦事處主任吳賀彬天氣再熱也要穿長袖襯衫，因為上週他被蚊子叮到，就得了屈公熱，不舒服好幾天。

衛生紙、濕紙巾、止瀉藥、濾水器，是台幹必備的四大秘密武器。印度只買得到一捲要價台幣70元的捲桶衛生紙，因為印度人用左手擦拭，衛生紙是進口給外國人用的舶來品，自然不便宜。

沒有自來水系統的印度，露天的垃圾場又密佈主要河岸，飲水不潔，邱雅萍便曾因飲水疑似含重金屬，得到嚴重落髮的假性斑禿，後來連刷牙、做飯都不惜成本改用礦泉水。

飲食習慣尤其是一大挑戰，印度菜主要是各種不同香料熬煮的咖哩「醬」，以沾餅或配飯吃，所以台幹吃不到鮮炒青菜；又因為印度人不吃牛、回教徒不吃豬，連海鮮也很少，只能吃到雞肉跟羊肉。

「上星期才教我們的印度廚師怎麼做焢肉，為此還要特地去找豬肉。」63 年次的林忠毅苦笑說，他在泰國台達電待了2 年6 個月並擔任總經理特助，去年6 月底被派來印度協助管理3 個廠。

台幹每幾個月回台灣一趟，往往要帶整行李箱的衛生紙、米、調味料、罐頭。中國信託印度分行行銷總監蔡政憲和68 年次的實習生黃乃華，每逢特別節日，犒賞自己的方式，就是去吃他們口中的「極品」——肯德基或Fridays！

印度環境混雜，像個動物園，大城市路邊可以看到牛隻躺在分隔島上欣賞往來人車，甚至黑白相間的荷仕登乳牛也在街頭晃蕩。「我第一次上高速公路就看到大象，第二次還看到駱駝！」一名台幹不敢置信地說。

「我想台灣60 歲以下的老人家，也很難想像有這麼糟糕的環境和基礎建設；來過印度旅遊的人，行程也是被安排好的，無法實際感受，」蔡政憲強調。

而印度大城市經常發生恐怖攻擊活動，也為台幹增加外派風險。大陸工程印度分公司副總張基台提到，印度年初發生恐怖攻擊事件，在台的家人心急如焚卻聯絡不上他，因為印度政府切斷了通訊，以防恐怖份子以手機遙控引發另一波爆炸攻擊。

管理者的地獄

印度，肯定不是專業工作者的宜居國度了，「更是管理者的地獄，」蔡政憲比喻。

蔡政憲觀察，印度分行員工幾乎都是MBA 碩士，但做事不照程序，不守分際，非常鄉愿；有行員因客戶需要一筆小錢，竟然就先幫客戶墊款。「而且只要是客戶說的，就照單全收，不會去質疑。」他舉例，業務員去拜訪客戶，客戶表示去年營收1 億，宣稱今年會做到10億，想跟銀行借3 億，業務員會不假思索地答應；卻不去觀察客戶的產能是否擴張了10 倍，訂單又從何而來。

因為種姓制度使然，蔡政憲發現印度員工階級觀念很重，社會地位不如身為企業主的客戶，「所以聽客戶講話，好像在聽命令，也使得印度員工很容易做出過度承諾！」這樣的社會文化脈絡影響個人的工作態度，變成講求嚴謹程序的金融業大忌。

而且，員工缺乏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，說的比做的多。「喜歡拿著問題就來找你要答案，」蔡政憲說。
對外，不少印度人輕言寡諾、缺乏時間觀念，「客戶說什麼時候來拜訪，常常都沒有到；說5 分鐘後到，往往3 小時候才到！」

白領員工都如此難管理，遑論藍領工人。清奈的景爍皮包廠廠長鍾振威指出，印度人力素質落差極大，在清奈招工，當地人普遍不會說英語，「我還遇過來應徵管倉庫的人，卻數不到100！」

「而且今天村子裡拜神、明天親戚結婚、後天家人生病，全家都一起陪著去看醫生！三天兩頭請假。薪水加倍叫員工加班，他還不一定肯賺這個錢。」鍾振威無奈地說，「他們沒屋頂，睡路邊也好；人沒有慾望又怎麼會進步呢？」印度人家族觀念重，對生活要求不高，成了生產線人力調度的一大問題。

65 年次的江芝瑩是台幹眼中的傳奇人物，會說簡單印度語，入境隨俗用手進食，出門搭嘟嘟車，令人敬而遠之的路邊攤食物她也吃，好像有個鐵胃。

過去因常到印度批發民族風服飾，輾轉被印度老闆延攬，到沙漠中的「粉紅之城」齋浦爾（Jaipur）鄉下掌管成衣廠2 年之久；而且就寄宿在老闆家，跟著他們一家人吃素。去年回到新德里，受聘於新加坡會展商Pico 公司擔任行銷副理，管理搭建商展攤位的工人。

「我覺得自己像個女工頭！」江芝瑩笑說，因為管理不懂英語的工人，她只好學印度語。她愛印度鄉下人的單純、不計較，但同時也討厭他們散漫的工作態度，「很像幼稚園小朋友，教都教不聽！」她說，屢勸染整廠的女工戴手套，不要直接伸手進染缸，以避免化學染料的傷害；現在也教展場工人電器工具要裝上插頭，不要直接把外露電線插進插座，這些工安基本常識，印度人都不予理會。

把工作當修行

很多台幹都體認到，到印度，真的是「來修行」的；但是修成了正果，競爭力可就不同凡響，彷彿拿到一張世界通行證。

「唯有走出去，才知道世界原來那麼大！」邱雅萍認為，在印度從最頂尖的菁英到最下層的騙子之流，各形各色的人都見識得到。

「待過印度，就不會害怕去任何地方了！」61 年次的誠研科技印度主管吳尚儒，曾外派大陸3 年，2006 年舉家來到印度開拓通路。他的辦公室在新德里最熱鬧的「光華商場」Nehru Place，但樓梯間盡是刺鼻的排泄物異味。

誠研科技在印度相片印表機市佔率約3 成，主要賣給小型相館沖洗證件快照，因此吳尚儒跑遍印度窮鄉僻建立通路、開產品說明會，教甚至不識字的消費者列印相片。

令他感受最深的是，當看到鄉下相館不用再送照片到城裡沖洗，靠著一台傻瓜相機和相片印表機便可養活一家人，「那種心情很感動，我們在給窮人一個創業機會。」至於床上爬滿小蟲的旅店，骯髒的廁所、路邊食物，他已經能見怪不怪、隨遇而安了。

協助改善皮包代工廠生產流程的彭聲凱，則利用宗教的力量並祭出獎金制度，要用人性挑戰種姓制度造成的宿命論。「只要在印度能做事，表示你的溝通能力、耐性、執行能力、臨場反應都很好。」蔡政憲指出，在印度會碰到很多問題，花很多力氣溝通，但思考層面一下子就被迫拉高，正好訓練台灣年輕人獨立思考的判斷與解決問題的創意。對實習生黃乃華而言，在台北總公司人人各司其職，印度分行小而美，讓他接觸每個部門運作，成長很快。

大陸工程印度分公司正在新德里蓋捷運，共有43 名台灣外派工程師。在中東待過10 年的副總張基台表示，「這些工程師在台灣只會打電話跟上游叫貨；但在印度，工地需要砂石，印度政府叫我們自己炸山開礦，要混凝土也得自己拌！」他認為一切從頭來做，工程師很快能獨當一面。

印度是最原始的市場，可以訓練年輕人最紮實的基本動作，並在壓力之下將思考模式拉高到「總經理」的層次，把一切習以為常的流程解構再重組，因為只有一切歸零，才能下載印度版的遊戲規則。

目前印度年輕人開始瘋創業，而上班族起薪以工程師為例約新台幣1 萬5 千元，台灣的大學畢業生起薪也不過2 萬出頭，競爭力有拉近的態勢。未來，當台灣貓熊和印度虎在世界的競技場上相遇，真不知會是怎樣的一個局面？

萬海航運清奈辦公室代表劉革劍認為，愈艱困的環境，愈能學到東西，他急切地呼籲台灣年輕人，「不用準備，有機會，來就對了！一直在溫室裡，不會比較好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