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場光的革命,正在全球迅速開展。荷蘭飛利浦、德國歐司朗、美國奇異、日本日亞化工,早已磨刀霍霍向LED,從鞏固專利到佈局併購,企圖打贏「綠光」大戰。這場革命,能帶領台灣LED產業晉級兆元俱樂部嗎?刀光劍影中,台灣的利基和挑戰在哪裡?
【文/蕭富元.王曉玟 】
我們正在經歷一場光的革命。
在半導體業工作十六年,去年才轉行到專門生產高效能白光LED(發光二極體)的飛利浦Lumileds Lighting,擔任台灣區總經理的王子健,這一年來,每天早上總是迫不及待起床,精神奕奕展開每一天。
「我早就知道LED市場一定會有突飛猛進的成長。」王子健過去一直在做供應照明的電源晶片,看到LED從不起眼的螢光小豆,一路翻身為當前最刺眼的熒熒火炬。他相信,這是一百二十七年前愛迪生發明電燈以來,照明產業最轟轟烈烈的一場革命,「LED正在寫歷史,現在才剛寫完第一章。」
四月下旬,行政院通過「綠色能源產業旭升方案」,宣示台灣將成為全球最大的LED光源和模組供應國。頓時,規模還不到半導體業三%的LED產業,躍升為台灣下一個最有希望加入兆元俱樂部的明星產業。
綠色運動 革燈泡的命
用時勢造英雄來形容LED產業的崛起,最貼切不過。在全球暖化與高油價的雙重夾擊下,數十年不變、消耗地球五分之一電力的照明產業,成為綠色運動的頭號革命對象。
在現有的照明市場中,發光過程浪費七成能源的白熾燈泡,市佔率高達七五%,省電燈泡僅攻下二五%。光是在前年,全球就賣出一百三十億顆白熾燈泡。為節能減碳,各國政府紛紛祭出禁用白熾燈泡的落日條款,今年,愛爾蘭率先「熄燈」,未來四年內,美國、歐盟、台灣等國,也將禁止販售、製造白熾燈。
荷蘭南部科技重鎮愛恩荷芬(Eindhoven),攝氏十度的五月天,春天幽幽醒來。火車站邊,飛利浦照明總部大樓大廳,在暖白色的LED燈光下,顯得格外溫暖。
工程師出身的「能源與氣候變遷」資深總監福哈爾(Harry Verhaar),在全球第一大照明廠商飛利浦工作已經二十三年,談起自己正在為兩個小孩的新家裝設LED燈,仍覺得這一切發展,宛如一夢,完全超乎他的想像。
五年前,福哈爾在飛利浦內部成立照明與全球暖化小組,大力推動LED照明,並將計劃推廣到歐盟其他國家。福哈爾計算過,LED燈泡比傳統燈泡至少節省四○%的能源,如果全面更換為LED光源,地球一年可節省一千兩百億歐元的能源費用,以及減少六億三千萬噸二氧化碳排放量。
「也就是說,我們每年可以少用十八億桶原油,」 在飛利浦素有「綠色先生」稱號的福哈爾比喻,用LED取代傳統照明,是最沒有負面效果、效果也最顯著的綠色革命。
六千公里外,台北縣土城。台灣最大LED封裝廠商億光電子總部,董事長葉寅夫苦等多年,才看到這道LED綠色革命的曙光。
三十二年前入行的葉寅夫不無感慨。一九九五年,億光開始做LED生意,當時大家都不看好這個產業,甚至認為LED不是科技業。自從一九六○年代發展出LED光源後,因為發光效率太差,只能用做指示燈。十年前,台灣獨創的交通號誌小綠人,就是使用LED燈,不但引起轟動,美國、德國、荷蘭等國還隨後跟進模仿。之後,愈來愈亮的LED逐步應用在電子產品的背光源和車用照明。LED廠商隨著電子與汽車業循環載浮載沉,從來沒有人敢去想,有一天LED會用在一般照明上,變成人類生活中的光。
直到過去十年,藍光、白光LED先後出現,LED才鹹魚翻身,儼然是照明產業的救世主。葉寅夫親身體會,近年LED技術一日千里,每年進步至少三○%,過去無法想像的應用,如今都一一落實,而且「速度快得沒有時間準備。」
傳統的照明霸主如美國奇異(GE)、日本日亞化工、荷蘭飛利浦和德國歐司朗,早已磨刀霍霍向LED,從鞏固專利到佈局併購,要打贏這場即將迎面而來的「綠光」大戰。
反觀台灣,發展LED照明產業,既有利基,也有不少挑戰。用時間軸來看,台灣的利基是在現在,挑戰則在不久後的未來。
利基:LED偏向半導體產業,上中游產業鏈完整、分工精細,競爭力強。
台灣LED產值全球第二(僅次於日本),從上游晶片到中游的模組、封裝,具備完整的產業分工。台灣最大LED廠、晶元光電董事長李秉傑指出,台灣是紅光LED和白光LED的最大產能國,再加上有半導體產業做堅強後盾,發展LED產業本來就有先天優勢。
威脅:只有LED零組件產業,沒有LED照明產業。
但是,台灣LED產業的威脅,也在於這個過度向半導體傾斜的利基。重兵放在中上游,在廣大的下游,卻是一片空白。簡單地說,台灣只有LED零組件產業,沒有LED照明產業。
曾在法國、香港和俄羅斯負責照明行銷的飛利浦行銷經理蘇莫(Albert Zomer)分析,全球照明市場有三大趨勢:一是從白熾燈泡轉為節能燈泡;二是從傳統真空技術,轉向固態照明(直接將電能轉換為光,即LED與OLED,OLED為有機發光二極體);最後則是市場的價值創造者,從燈泡和零組件,轉為應用和照明解決方案。
這正是台灣發展LED照明的最大隱憂:市場領導者著眼的是下游應用,台灣發展的是中上游零組件。別人走的是垂直整合,台灣則選擇垂直分工。
以全球前兩大照明領導者飛利浦和歐司朗為例,都是用垂直整合的生意模式經營LED事業,從最上游的晶片、光源、驅動器、模組,一直做到最下游的燈具和應用。這幾年,兩家公司大舉併購超過二十家LED晶片或燈具公司,為的就是「包山包海」,掌控整串價值鏈。
為什麼國際大廠非得走上垂直整合這條路?
飛利浦台灣區總經理柏健生觀察,LED正處在產業發展初期,垂直整合的模式最有利。LED照明最有利可圖的部份,就是下游的應用(全球一年銷售幾十億顆燈泡,產值達數百億美元)。一旦掌握下游應用,上游需要怎樣的模組或晶片,自己來做最有效率,這也是國際大廠看到的商機。當產業發展成熟後,才會走向垂直分工,國際大廠才會釋出已無利可圖的事業,委外代工。
換句話說,國際大廠是從下游入手,把握好應用端,才往中上游佈局;而台灣的LED廠商則是從零組件切入市場,佈局在供應端,對於下游應用,如燈具設計、品牌、通路等,付之闕如。
切入照明產業,才有兆元產業
素有LED殺手之稱的台灣科技大學電機工程系教授蕭弘清就直率點出,台灣發展LED最大的問題,在於,「應用觀點不清楚。」
LED廠商不是不清楚問題所在。葉寅夫深刻體認,「有照明(應用),才有兆元。」只是,LED業者多半是半導體出身,不懂照明產業,很會代工,卻不知道消費者或專業客戶要什麼。
長期研究光電產業的工研院電光所所長詹益仁也看出,台灣在晶片和燈泡部份做得很好,但是到了照明應用,就束手無策。「如果不垂直整合,這邊小塊、那邊一塊,我們很可能永遠就是做低價代工的命,」對此,詹益仁憂心忡忡。
加強LED通路、設計和專利能力,是台灣突破應用緊箍咒的首要課題。
生產上游磊晶的璨圓光電董事長簡奉任歸納,LED產業有四大成功關鍵:技術能力(亮度愈亮愈好,關鍵在晶片)、專利佈局(和國外廠商交互授權)、市場和通路,台灣最差的就是通路。飛利浦和歐司朗兩家合起來,就掌握全球數十萬家通路,跨入LED市場立於不敗之地。
「畢竟,會賣的才會贏,」學界出身的簡奉任坦言,台灣每個月可以生產幾億顆LED晶片,「但是,出海口(通路)在哪裡?」
在廣袤無垠的LED光海中,台灣廠商正努力尋找產品的出海口。
去年賣出一千多萬顆LED燈泡、台灣最大LED背光源供應商的東貝光電,去年正式跨入LED照明市場。董事長吳慶輝為了尋找出路,親自跑去美國找通路商談判,替他們代工生產LED檯燈、燈具,藉此建立通路曝光機會。
將住家和辦公室全改換成LED燈泡的吳慶輝並不悲觀。他認為現在的照明是replacement market(更換燈泡的市場),未來是creative market(創意的市場),LED照明將是通路和精品的兩極戰爭,精品意味著客製化、小量多樣,正好是台灣的強項。東貝現在努力培養自己的燈具和燈光設計師,未來台灣也可能出現像IC設計產業那樣的LED設計產業。
新竹竹北偏僻靜巷中和街,由聯電、中鋼和東亞照明共同投資的中盟光電,素樸的大廳裡擺滿一箱箱即將出貨的LED燈具。中盟成立才三年,營收就已經成長了兩倍 。明年上海世界博覽會中國館的LED照明,將由中盟光電一手設計、製造。
總經理蔡慶龍今年到日本、德國參加照明展,發現九五%的產品,都已經使用LED光源。蔡慶龍不諱言,台灣LED產業鏈是上肥下瘦,唯有透過設計,才能逆轉情勢。中盟為了培養本身的設計能力,儘管年營業額只有三億台幣,卻養了二十多位研發設計和軟體人才。最近,中盟因為設計能力突出,一舉拿下代工歐司朗燈具的訂單。
滿地的專利地雷
在台灣廠商奮力尋找出海口時,專利往往是引誘他們翻船的美聲女妖。
葉寅夫曾自嘲,LED是個「高風險、高地雷、卻不一定高獲利」的行業。高風險指的是,技術進步太快,往往產品一上市,就有更新技術推出。即使走在領頭地位的飛利浦,也有產品推出兩個月,還來不及賣,就已過時的失敗經驗。
至於高地雷,在LED產業,一不小心,就會踩到專利地雷,LED的關鍵技術全掌握在全球前五大廠商,尤其是藍光轉白光的技術,全部需要國外大廠授權。就算是擁有一千多項專利技術、穩坐最上游晶片龍頭的晶電,也不能倖免侵權官司的糾纏。
「專利戰早就打完了,五大廠交互授權,叫大家都進不去,」工研院出身的李秉傑無奈地說,除了自立自強,用更好的專利和國外大廠談交互授權(如億光用封裝專利換取歐司朗的藍光轉白光專利,可用在一般照明和車用照明上),否則只有乖乖付權利金或是替大廠代工。
發不了光的小綠人
除了通路和專利的挑戰,台灣LED能否「更上兆元樓」,最根本的考驗,還在於LED品質。
台灣最早投入LED事業的是光寶科技,離開光寶自行創業的吳慶輝每次看到路上故障的紅綠燈號誌,就忍不住要生氣,「你去看,有多少LED路燈是壞的?」
身為LED大戶,燈光設計師姚仁恭也有切身之痛。建築照明使用數百上千顆LED燈泡,LED號稱可以使用數萬小時,但常常兩年內就有五%的故障。要維修,不是把整組燈具拆下來(會導致外牆受損、漏水),就是燈具全部換新。「這叫壽命很短,不叫壽命很長,」最早使用、使用最多LED的姚仁恭抱怨,「LED要取代傳統光源,應該是要很漫長的一段時間。」
的確,在我們活著的這個年代,要看到LED推翻愛迪生的發明,照明全面改朝換代,還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。
價格是LED難以突破的防線。LED燈泡較節能燈泡貴三到五倍,回收需要十幾年。
電價也是關鍵影響因素。
對此,簡奉任體會頗深。他研究,來台採買最多LED的,都是電費最貴的國家,如歐洲和日本。台灣電費相對低廉,缺乏誘因改用LED照明。這是政府在大力鼓吹LED兆元產業、台灣要真正成為LED大國之前,不得不面對的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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